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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救周文雍

发布时间:2021-06-24 来源:广州市国家保密局 浏览量:- 【字体: 视力保护色:

  作者:林晶晶

  单位:广州市荔湾区税务局

  一

  昏黄的灯光忽地摇曳起来,周文雍转头看,原来是夏末的一只飞蛾扑进了煤油灯,只一刹那,烧焦的虫身垂落灯座上。他怔怔地,沉默了半晌。周文雍是一名共产党员,他在近期刚建立起来的广州暴动委员会机关负责组织工人运动。明天他将带领被裁撤的铁路工人、火柴工人等2000多人到东山葵园汪精卫公馆请愿,提出释放政治犯、恢复工人工作等要求。这会儿在家中与老胡、阿飞两名老战友做最后的密谈。

  老胡知道他的心事。自蒋介石签发通缉令以来,一批又一批的兄弟被残忍杀害,北方区委遭到彻底破坏。近日汪精卫与陈公博来到省城,本就是山雨欲来,此番葵园之行必然腥风血雨,能不能保障群众安全撤退,犹未可知。大战在即,老胡一心提振士气,打包票说:“文雍,你别担心,现在我们不一样了。这次计划绝对机密,一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转入地下工作后,他们深刻体会到保密工作的重要性,“以前咱们太天真,信错了人,简直就是门洞大开,引狼入室。”老胡猛地站起,抬起右脚踩在长凳上,豪迈地冲屋里紧闭的门窗做了个手势,道:“现在我们固若金汤!别说什么宵小,就连一只苍蝇都别想进来!”话音刚落,大门却开了,一个身穿布衫短裙的女子裹挟着深夜的凉气走进屋来。时机实在是凑巧,阿飞乐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女子名为陈铁军,现在化名陈影萍,与周文雍假冒夫妻进行地下党工作。在当局疯狂捕杀共产党的年代,假冒身份是一种有效的保密方式:在组织的安排下,五湖四海的共产党员临时组成名义家庭,掩护革命工作。披星戴月的女同志打过招呼便回里屋休息了。阿飞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压着嗓子跟周文雍八卦:“听说她是佛山的富商千金,自己退了亲逃到省城来读书的。”周文雍心情沉郁,道了句“莫在人后嚼舌根”,便打发两人归家休息了。

  更深夜静,周文雍独坐案前,思绪愈发烦乱。因为政治上的天真,他们失于防范,国民党突然亮起獠牙,那些他们原以为是盟友、是兄弟的人,伙同着扑过来,恨不得生啖他们的肉。现在他们惨遭背叛,既要聚力反抗,又要四散潜伏,狼狈不堪,眼睁睁看着许多革命同志不幸牺牲……听着遥远处传来的虫鸣,周文雍闭眼揉了下酸涩的鼻梁。

  二

  维新路公安局的牢狱这些日子拥挤不堪,盖因前些天一群不长眼的跑到葵园去闹事,军警一口气逮捕了好些人塞进来,牢里空气混浊又粘腻。上头心情不好,牢头马福受气不少,只好转头把气撒在关押犯身上,几天下来,他只要一靠近铁栅栏就心烦气躁。

  “周文雍!谁是周文雍?跟我出来!”他目光扫过挤作一团的囚犯,臭气熏天的男人中间慢吞吞地走出来一个小身板、面庞消瘦、长相斯文的男人。马福鄙夷地撇撇嘴,想到来探访这男人的那个女人白瓷般的脸庞和泪盈盈的双目,更是气不忿:哼!这年头好白菜都给猪拱了!顺手搡了他一把,没承想差点把人给整趴下。再一细看,原来这人伤得极重,眼角青肿,额头的伤口还在微微渗着血丝,腹部一大摊血迹,手背上都是擦伤。马福一顿,他本性并不是狠心肠的人,只得生硬地找补:“走快点!你家那位等半天了。”

  周文雍艰难地把身体腾挪到探视房,只见里头坐着一个身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脸深埋进白手帕中,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屋里光线散漫,场景竟似一幅西洋油画。察觉他们的到来,女子猛地抬头,双眸一缩,悲鸣一声就要扑过来撕扯,伴随着尖利的哭喊:“你个死鬼!你怎么那么糊涂!”周文雍和马福不防这阵仗,竟齐齐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守在探视房的徐超显然见惯了场面,威严地呵斥:“干什么?坐好了!再闹就滚出去!”那妇人顿时瑟缩起来,又把脸埋回手帕,委屈地呜咽,絮叨着自己命苦。饶是周文雍这些年见惯风雨,当下也没忍住嘴角一阵抽搐,蓦地想起有回老胡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戏子”,诚不欺我。

  马福先头隐隐生起的绮念瞬间幻灭,暗道果然天底下的娘们都一个样,看着再白净清贵的模样,也还是动不动就撒泼哭闹,吵得人脑壳痛。他意兴阑珊地走到一旁点烟解闷。同样的场面,徐超反正是每天看几个回合的,索然寡味地凑过去蹭老马一根卷烟。

  “扮演”泼妇的陈铁军瞟了眼一旁抽烟的两个人,神色微妙,嘴上却还是那个妇人腔调:“家里不能没有你。我带了你喜欢吃的。”她右手食指曲起叩了叩桌上放着的食盒,这是塞了大把钱才让警察通融着带进来的:“天凉了,别喝生水!你素来身子弱,莫要患了伤寒……坚持几天就可以回家了。”周文雍迎着女人目光中的深意,郑重地点点头,道句明白。

  “几天?”徐超心想,“做什么春秋大梦!揪不出‘共匪’,上头一不高兴叫你牢底坐穿。”抽完最后一口烟,他把烟屁股扔地下踩灭,粗暴地赶人离开。

  周文雍提着食盒回牢房,脑海总是浮现出陈铁军红肿的双眼,心想这些天她一定很辛苦,脸色居然比帕子还要煞白。等回过神来打开食盒,一时不察竟被扑面的辛辣气息呛得涕泪横流。周文雍一边抹泪一边苦笑,他素来饮食清淡,这回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三

  马福最近越发觉得日子没法过了。城里越来越乱,关进牢里的越来越多,血腥气混杂着尿臊味叫人作呕。牢里挤得密密麻麻,要么高声叫骂政府,要么互相斗殴,没半刻安静。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他就拿着警棍没头没脑给囚犯一顿揍,结果又因为沾上一身腥臭感到更加烦躁。好不容易下了工回家,家里那个也不消停。现在什么都越来越贵,工钱还是那么点儿,肉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吃过了,米面也要数着吃。娘们天天喊着过不下去,他也觉得,真的要过不下去了。

  糟心事没完没了,前两天那个瘦弱的周文雍病了。马福以为他伤得重,病是理所当然的,万万想不到周文雍这些天猛吃辛辣,又不喝水,硬把自己折腾出高烧症状。马福只看到他日日缩在角落里或呻吟,或狂叫,说着胡话,什么还没生儿子不能死,自己是个良民,一定要找医生。真是狗屁不通,这年头冤死的良民还少么?谁叫他抽风跟着去闹事。本来马福盘算着收尸就是这几天的事了,牢里面却大闹起来。

  先是几个跟周文雍一起关进来的混账没日没夜地叫喊着要将人送医院医治,跟轮班似的没个消停;另一些人看着周文雍烧得厉害又嚷着伤寒会传染给其他人,怕被拖累着一起死。渐渐地,越来越多人加入喧闹,马福知道这些人不过寻些由头当搅屎棍,但要不理会,他们会闹得越发起劲。看着日夜被这些流氓摇晃得颤巍巍的铁栅栏,马福心里也没底,慌忙把情况上报了。

  四

  陆文泓给周文雍的身体粗略检查一通后,就去向保安队队长刘长青汇报。等候时,他在心里细细地组织汇报语言,不由得又想起前两天来家拜访的周太太。

  周太太穿一身靛蓝色的洋装,说是陪先生来省城做生意的。“听说在里头病得厉害,又不给送医。他身子弱,家里就这么个男人,有个好歹我也活不成了!我们做生意的,怎么敢跟官府作对,或许一时昏了头,以后是再不敢的……”说着又埋头啼哭起来,六神无主的样子。自从领了公安局这份差事,这种场面陆文泓是看惯了的,行医之人心肠本来就比常人硬些,否则扛不过那些死伤场面。他目光移到周太太的“薄礼”上面。其实就是些烟酒食品,本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但这些日子钱币能买的越来越少,这样的吃食愈发稀罕起来。特别是那捆扎扎实实的猪肉腊肠,城里现在就是有钱也很难买到,得有乡下门道。现如今平头百姓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也就是这些南洋商人过得优越些,怕是魔怔了才跟着去闹。陆文泓面上装着认真在听周太太诉苦,其实神游太虚,突然发现5岁稚子鬼鬼祟祟藏在门角,眼巴巴盯着周太太搁在茶几上的一罐糖果。罐子是透明玻璃做的,大方展示里头装着的五彩糖果珠子,仿佛不开盖也能闻到其中的甜香。他顿感悲愤,陆家三代行医,他也是正经学过西医的,称得上“学贯中西”,家里的日子却越过越寒碜,娃娃连颗糖果都吃不起。

  汇报的时候,陆文泓自认问心无愧。医者父母心,牢里那位周先生确实是高烧不退,更别提腹部的割伤,炎症这么厉害,放着不管是撑不过几天的。

  五

  刘长青找公安局长朱晖日申请送周文雍到市立医院犯人留医处,理由很充分:一来那个南洋太太日日在外头哭丧,说警察要冤死人,影响很不好,牢里面其他犯人也蠢蠢欲动;二来如果这个周文雍真是个角色,就这么病死了可惜,不如先吊着他一条命,看看能不能挖出“共匪”的什么料。刘长青自然也有不能说的小算盘,“共匪”不“共匪”的另说,陆文泓那厮惯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这次这么热心怕是收了不少好处。这年头省城最不缺死尸,到手的南洋富商却是不多见的,得先保住才好慢慢下手宰。朱晖日这些日子更是焦头烂额。葵园的事情惹得上头大发雷霆,其他事情也是千头万绪的。最近群众运动是杀了一拨又来一拨,根本无法确定哪些人是共产党员,说是说“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压力不都落到他头上来了?他近来身心俱疲,牢里面的小混混他没空管,手一挥就批准了。

  六

  阿飞这些日子天天往市立医院跑,因为周文雍被关押在一间病房里接受医治。以前为了保密工作,他们用暗语“入院”表示同志“被捕”,现在周文雍两样都占了,向来诙谐的阿飞下意识想笑,却发现自己嘴角沉重得无法上扬。装着探望病人的样子,阿飞和几个同志轮着去周文雍病房隔壁转悠,其实是在摸查医院门口特设的警哨轮换班次,打听具体的关押情况。这是最神秘的一次行动,他只参与医院劫囚,此前此后的一切事宜都一无所知。既不知道周文雍是怎么被转移到医院的,也不知道是谁帮忙安排病房做掩护的,甚至不知道抢了人之后要送去哪里。一块行动的同志都像锯嘴葫芦似的,一问三不知。

  自周文雍被捕后,阿飞备受煎熬,他深知葵园那日如果不是周文雍紧急时刻的掩护救助,自己怕是早已命丧街头了。对于这次救援行动,他格外焦虑,恨不得直接杀入公安局抢人,偏偏却处处受限,要多问几句,人人都只说事情要保密。就连老胡也强调万事听从组织安排,阿飞感到愤怒,甚至受到了侮辱:“难道还能信不过我?生死之交的兄弟,我只恨不能代替他进去!”老胡反过来怒斥他“胡说八道”。因为救援方案紧张,老胡近来也是一个炮仗筒,一点就要爆炸:“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吗?现在是你逞英雄的时候吗?”老胡一把揪过阿飞的衣襟,看进他狂乱的眼睛里:“先头咱们保密工作没做好,弟兄们跟西瓜一样被砍个干脆,代价这么惨痛你就忘了?现在什么时候了?咱们还剩多少人?就为了你自个儿心里舒坦,难道要叫咱们安排在公安局里的、医院的兄弟都暴露出来?”说完放开阿飞,重重跺脚原地走几圈才把心里头的火气泄掉,回头把阿飞被揉皱的衣襟又抚平,语重心长道:“这不是你自个儿的事情,甚至也不是文雍的事情,这是组织的纪律。保密就是保生存,保的不仅是文雍的命,也是组织的命啊!”

  七

  保安队的张闯觉得很窝囊,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连续几天被排到晚班了。深秋一入夜,风呼啦呼啦地吹得人头昏脑涨,再一想到自己守着晦气的医院,停尸房就在不远处,寒意简直要钻进骨髓。他也不是没找刘队申诉过,凭什么只有他排晚班值守?刘长青像打发一条狗那样,说什么爱干干不爱干滚。呸!他不是就卖了妹子做人家姨太太换来的差事,日日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小人得志!张闯越想越是气血上涌,猛地往地上啐一口发泄,忽地眼前一抹暗影,冷硬的枪口就抵住了他左腹。“大哥,”张闯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颤,后背有冷汗顺着脊柱滑下,“小弟就是混口饭吃,饶命啊!”“少废话,”那人个子很高,穿深灰的长袍,嗓音压得很低,“把枪交出来,敢动一下就叫你全身开孔。”张闯僵着脑袋,他的视线边缘只能探到一片鬓角,但丝毫不敢去看。如果说跟着刘长青这些日子他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保命要紧。他低调地解缴了武器,这才发现门口停着一部黑色汽车,此时车内几个黑衣人鱼贯而入冲进医院,他连忙作鸵鸟状,低眉顺眼只求平安。

  阿飞带着人往周文雍病房方向闯,向前,右拐,绕过中岛,继续向前!劫囚线路经过反复推敲和试验,这会儿甚至可以说畅通无阻,偶遇几个探视家属和护士尖叫着自行避让,阿飞却只听到胸膛的怦怦心跳,“只许成功!”他默念着,一头大汗,猛地破开侦察过无数遍的病房门。

  周文雍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沉睡,气息微弱。阿飞感到一阵晕眩,他病得这样重,几乎只剩下骨架了。时间紧迫,阿飞抄起白色床单将他卷起背着就走,其他人掩护着一道匆匆返回车里,负责挟持警卫的同志带着收缴的枪一上车,司机就猛踩油门扬长而去,扔下乱作一团的医院。

  八

  小汽车开足马力一路疾驰,经过红花岗驶向沙河。路途并不平顺,车内更是拥挤,剧烈的颠簸把周文雍震醒,他蒙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被救出来了。腹部尖利的痛楚昭示着伤口的再次破裂,高热未退,头似有千斤重。他勉强侧身,看车窗外,秋夜郊外的婆娑树影飞速掠过他们头顶,想到还关在牢里的兄弟们,心中愧疚也有千斤重。

  最终车停在一户农家门前,阿飞小心扶着周文雍下车。秋风萧瑟,他仅穿着病服的身子更感夜凉如水。一抬头发现门口一抹模糊的身影,月色下的陈铁军头戴包头帽,身穿暗色大襟衫和阔脚裤,普通农妇打扮,立在那儿任由强风吹拂,勾勒出单薄身姿,她娟秀的五官隐藏在阴影里,辨不清神色。

  而他却似乎能清晰看到她那张总是坚毅得近乎倔强的面孔。分明是蒲柳之姿,却从来无惧风雨。道路再艰难险阻,她都不曾退缩,坚信自己绝不会被打倒,事实上她也确实不曾被打倒。

  他也不曾。周文雍只觉胸膛和眼眶一同发热,热血上涌,寒意驱尽。让反动派来得更猛烈些吧!他握紧拳头。那些狗杂碎!他是不可能被打倒的,真正的共产党员是绝不会被打倒的!他们可以被逮捕一百次,可以被严刑拷打,哪怕肉身被彻底摧毁,但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精神也绝不会被打倒!革命精神会继续传承,后来者会继续抗争,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被压迫的都会彻底站起来,所有陈旧的、腐朽的制度都将被革命进步的巨轮碾成粉末!

  被搀扶着,周文雍缓步前进,他精神振奋,意气风发地向前,走向门前静守的陈铁军,有如走向他的信仰。


  参考资料

  陈永红:《革命者爱情的绝唱——周文雍和陈铁军刑场上的婚礼》,载《红广角》,2010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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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救周文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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